前不久，FIRST青年电影盛典闭幕式上，海清拉着宋佳、梁静、姚晨，cue着不在现场的马伊琍，喊住原本准备下台的周冬雨。

面对台下青年导演，发表了一段颇具仪式感的“中生代女演员感言”。

“我们是一群非常努力、热衷表演的女演员”。

“我们在这个行业里一直在坚持，基本上没有傍大款，也没有靠父母”

“但说一句实话，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是被动的，市场、题材各种局限常常让我们远离一些优秀的作品，甚至从一开始就被隔离在外。”

说感言之前，海清特意强调自己是“滴酒未沾”，保持最清醒的状态。

一番话，也说得诚挚恳切，小心翼翼，道出属于中年女演员的困惑与辛酸。

然而话音落后，舆论却未像之前网友脑洞“淑女的品格”那般，一面倒地同情与支持。

因为站在台上的人，一个是拿过演技奖、有多部作品待上映的宋佳；两个是不拘泥于“演员”身份、已探触行业幕后的姚晨与梁静。

被隔空喊话的马伊琍，近年也留下《我的前半生》《找到你》等佳作。

至于全程散发“我是谁，我在哪，我该干啥”气场的周冬雨，如今还正年轻。

故此，一部分人觉得海清“求剧本”的呼吁，是“卖惨”，有些无病呻吟。

但事实果真如此吗？

在随后的个人采访中，海清讲过这样一段话：

前段时间，大S也在综艺《我们是真正的朋友》上，也发出相似的自嘲：

想从“国民媳妇”转型成“国民妈妈”，对海清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；

电影市场、乃至主流社会，赋予她这个年龄段女性的身份，原本也正是「母亲」。

可是偏偏，她们不愿意被框进“母亲”这一角色，不愿意接受社会贴上的标签。

她们缺的从来不是一个「好剧本」，而是一个「身份」。

谁知道我是谁？谁指教我应该是谁？

我觉得我是谁，而你又觉得我是谁？

《你觉得我是谁》

这是一个未定结局的故事。

故事主人翁名叫克莱尔（朱丽叶·比诺什 饰），是大学里的文学教授、是与丈夫离异的单身女性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、是年逾50岁的中年人……

她身上有各式各样的标签，可还是不满足，又给自己找了个年龄差20岁以上、青春健壮的年轻男友。

对这段恋爱，克莱尔投入过非常多心力。

怎奈何流水无情，几次缠绵过后，小男友突然变得冷冰冰。

不接电话、不回短信、不再见面，也不给任何解释。

这让她感到手足所措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爱人”为什么突然消失？

是我做错了什么吗？

还是因为他爱上了其他人？

……

克莱尔找不到任何头绪。

唯一的线索，只有最后见面那次，她因为抱怨说男友不遵守约定，对方回了一句：

“你这个年纪也会这样么？”

「你这个年纪的人，怎么也会像小女生闹情绪？也会需要别人来哄？」

再怎么胡思乱想，最多也只能凭空揣测。

于是心怀不甘的克莱尔，学习年轻人的亚子，注册Facebook账号，使用虚假的年龄、名称和头像照片。

但男友非常谨慎，无论发去多少次好友申请，对方都直接拒绝。

无奈之下，克莱尔只好锁定男友的室友亚历克斯，以“克拉拉”的身份接近对方：

本打算借亚历克斯接近男友，谁知聊着聊着，克莱尔径直沦陷在陌生男生的温柔里。

无论在家、在路途、在睡前、甚至在蹲马桶的时候，她时时抱着手机or笔电，从此开启“网络情缘一线牵”的冲浪生活。

她告诉亚历克斯，自己是做时尚行业的，目前正在公司实习，年轻、活力、对未来充满冲劲；

在亚历克斯心目里，他觉得“克拉拉”气质神秘、富有魅力、声音迷人，外表肯定也一定美丽绝伦。

于是，犹如世间千万种网恋都必经的环节，他向她索要一张照片：

克莱尔发过去了，不过那是自己侄女的照片。

侄女是个性感高挑的金发美人，同样也是亚历克斯最喜欢的模样。

在这之后，他们几乎确定“恋人”关系，聊天频率愈发提升，称得上如胶似漆。

“爱情”让克莱尔焕发生机，她仿佛真的回到24岁的年纪，根本不用假装。

她可以在舞会上买醉，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，甚至在漆黑的车里，与电话那头的人来场“语音高潮”。

她不知道男孩对她了解多少，但凭空相信这次是遇到了真爱，因为那个人“喜欢我的声音、我的想法、真正的我”。

克莱尔的所作所为，是在欺骗亚历克斯吗？

不止。

她欺骗的还有自己。

骗自己能够回去那韶华年纪，能够再一次纵情声色，被另一个男人视为珍宝。
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——

满脸皱纹，面色无光，到了“该认命”的岁数，把一切轻拿轻放。

但，谎言终有被戳穿的一天。

每当亚历克斯提出见面，克莱尔只能想各种可笑的借口推脱，用更大的谎言掩盖去谎言，渐渐变得形容枯槁，心力憔悴。

她曾在远处偷偷看着他，跟着他穿过一条条马路，登上同一班列车，却终究不敢出声相认：

因为知道，自己还有孩子，还有属于自己的「正常」生活，容不得一次任性妄为，毁掉已经拥有的一切。

她很想爱亚历克斯，可惜已经太晚了。

不久过后，克莱尔便告诉对方，自己已经有了别人，那人向自己求婚了。

你我之间的一切，就当是一场荒唐的白日梦吧。

只是，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，却未如克莱尔预期一般，回归到正轨。

亚历克斯终归承受不住内心崩溃，开车坠崖身亡了。

这个消息，是从消失许久的「前」男友口里听来，大抵不会有错。

她到底成不了他的“克拉拉”，因而也失去了自己的“亚历克斯”。

在「求不得」的幻灭当中，他们迎来彼此的悲剧。

但是，但是。

还有没有别的路好走？

故事会不会存在另一个结局？

比如，克莱尔变成一个“自私”的女人，她彻底抛开前夫的一切，包括「母亲」这重身份：

她可以让虚拟世界的“克拉拉”，先向亚历克斯提出分手。

当男孩崩溃之际，现实世界的自己再出现，无缝对接，以“克莱尔”的真实身份和面目，与他重新认识一遍：

她可以以工作之名，请他协助自己。

两个人因而慢慢加深了解，走近彼此内心。

就像克莱尔当初所笃信的那样：

他会喜欢我的声音，我的话语，我的想法，那个真正的我……

如克莱尔所料，亚历克斯的确迷上年长的自己。

可是渐渐地，她再次感到迷失，并且开始怀疑：

他说他最喜欢我的声音，是否代表在我身上追逐“克拉拉”的虚影？

我真的能取代另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庞吗？

亚历克斯不会知道，“克拉拉”是一个虚构的女孩。

他会不会一直忘不了她？

等厌倦我之后，会不会重新回去找她？

为了释怀心中的焦虑，克莱尔又做出一件大胆的事情：

她偷偷用讯息和留言，向亚历克斯坦白了所有真相。

亚历克斯会原谅这一系列谎言吗？还是会对自己勃然大怒呢？

克莱尔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。

因为这一次，在亚历克斯开口以前，死去的人是她自己。

为什么，为什么又是一场悲剧？

明明改变了故事的走向，却依然迎来的是坏结局？

因为所谓改变，只是浮于表面。

克莱尔身上的枷锁未曾卸下，从一开始，便都是错的。

心理医生问过她：

“一次又一次，即使是在虚幻的世界里，你也很不幸，好像想伤害自己。”

“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？”

她回答说：

因为我被抛弃了。

被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抛弃了。

被整个时代的主流文化抛弃了。

被岁月和青春之神抛弃了。

因而，就算让自己变得不幸，也不愿再从别人的口中，听到半句拒绝。

年过四十的女人，别人不会再把你看成是「女人」。

所有人都觉得你“到了年纪”，应该“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”，应该充当一个合格的母亲，应该看破红尘，过着苍白、窒息、老迈的生活。

从这角度来讲，克莱尔与海清，其实是相似的人，也在做相似的挣扎：

她们只是渴望以一个「女人」的身份，获得外界的尊重。

却感到无所适从，不知该怎么改变，才能突破眼前的一切；不知该向谁述说，才能传达自己的心声。

这般困局，让人倍感焦虑。

她们并不畏惧苍老，也不畏惧失去爱情、事业。

只害怕失去一个反抗的资格，一个「作为女人，反抗这个虚伪的世界，想去开创一个独特的时代」的资格。

影片中，克莱尔不止一次作为讲师，对台下学生分享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经典剧作《玩偶之家》。

这个故事里，女主人公娜拉，为了给丈夫治病，瞒着丈夫伪造签名向别人借钱，因而犯下伪造字据罪。

多年之后，债主找上娜拉，拿出伪造的字据要挟她。丈夫知情后也勃然大怒，骂她是“罪犯”“下贱女人”，会影响家中三个孩子撒谎，甚至觉得自己的前程都被她毁了。

在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中，娜拉终于醒悟。

原来这么多年来，她对丈夫唯命是从，对家庭任劳任怨，对子女尽职尽责，不求回报。

到头来，自己根本不重要，只不过是丈夫手中的“玩偶”而已。

所以在结局时，娜拉抛下一切，离家出走了。

今天，中国许多影视剧，亦如娜拉的丈夫，要求海清、大S这个年龄层的女性，仅仅扮演好母亲、贤妻这类角色。

他们强行忽视每个女演员的独特性，将她们抽象为“工具性角色”，以便协助更年轻、更有活力的演员发光发热。

难道中生代女演员，就不值得拥有自己的思考、欲望、痛苦、探索吗？

她们只能在“扮演24岁克拉拉”、“取代24岁克拉拉”、或者“目送24岁的克拉拉追求幸福”三者之间，做出选择吗？

因为年老色衰，她们就活该贬值吗？

你以为她们是谁呢？